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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原上的海爾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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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原上的海爾希

【寫在前面】這篇文章來自海爾希,他堅持要親筆撰寫自己的故事,筆者也以為除他之外沒人能創造出那樣的契約,更沒人能講好他的故事。

那會兒我快從學院畢業了,同時還在考察期,學業和生活的雙重壓力讓我每一天都想死,每一刻都希望自己能徹底從世上消失一會。

我的導師對我說:“你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位,以後都不會有比你更差的了。”難過的同時我又有點兒欣慰,至少這意味著以後的學生都比我有價值,為他們感到高興。我的畢業也是老師的解脫吧。導師說這話的一天,我收到了最後通牒——如果在一周內還沒有簽下並完成一份契約,就不要畢業,更不要當契者了。我反駁說:“為什麽只有一周?明明一周對我們來說很快就過去了!”他說是因為我自己選擇了前往人間。我又為什麽要前往人間?我說,因為小時候聽契者從遠方帶來的故事,人間是一個光怪陸離又包容萬象的地方,你可以在那裏找到各異的幸福和苦難。他說你就這麽隨意地選擇了自己的志願嗎?可是——

“這難道不算一個理由嗎?”

我隱匿於普通人類之中,同時希望自己真的是。

我住在一個發達的城市,每天早上人們都像候鳥一樣從巢遷徙到公司,又在夕陽時分歸巢。在這裏,人像行走的貨物一樣被裝載來、裝載去。人們仿佛從出生起就背負了一筆債,要等他們有一份穩定工作、結婚、生孩子,把孩子養大成人後,這筆債才算還清,人才能開始做自己。至於何時能還清這筆債,人人情況不同,總歸是在50歲上下。人生而自由,只是既走在前人開墾的路上,總要付些過費。社會是這樣的。每日和這群人擦肩而過,我的未來也變得清晰可鑒。

偶爾下班時還是白日青天,喜鵲腳兒點著空氣登高。多好啊,鳥兒還擁有天空,我只有一堆卸也卸不掉的包袱。它們就像是上天寫好了名字郵寄給我的賬單,我躲不掉也賴不掉。太陽也不要照我好了,說不定我停留在路上都妨礙了哪只螞蟻的日光浴。如果焦慮有形,我的心臟大概已經布滿密密麻麻的小孔了。

我其實恐懼於和人類交往,我並不擅長融入人類社會。為什麽有時候只能說“再見”不能說“拜拜”?為什麽只是打扮不同別人的態度就變了?為什麽人們明明距離那麽近卻彼此那麽冷漠?我剛到人類社會時一無所有,只有我和身上的幾件衣服,雖然其他所有同僚都是這樣的就是了。不,我還比他們多了一樣東西,一樣累贅——我那顆過於敏感的心。在我收到最後通牒之前,我有過三次差點完成契約。

第一次,一個孩子想要獻出靈魂為自己的母親治病,我不忍看他這麽年輕就沒有了未來,就拜托一位天使施展魔法治愈了他母親。我騙那位同學說我們之間簽了契約,還象征性地付給他酬勞,因為這其實是違禁的。

第二次,一個少年想要少女愛上自己,直至永遠。我承擔不了這樣的道德負擔,便拒絕了。我不明白,為什麽“愛”散發出來的卻是“欲望”的味道呢?我忍不住罵他:“你這樣其實挺自私的。”

第三次,一個白領想要獲得百萬財富,我看他面相貪婪,就拒絕了。之後我忍不住想,如果是別人接下了這份委托,會有什麽故事呢?這位白領從此紙醉金迷,逐漸沈迷欲望的漩渦越陷越深,他甚至卷入□□風波,卻憑借著契約的力量立於不敗之地……□□中有一個天性純良的少年無意中救下了一位魔鬼,魔鬼為了報答他,告訴他真相,並願意實現他的一個願望。少年於是稀裏糊塗地成為了幫派的首領,和這個白領從此明爭暗鬥。而掀開了世界和欲望一角的少年身上也漸漸有了新的變化……

行走於人間的那段日子裏,我從沒有停止過想象故事,那一刻我才明白,原來我從小想當的只是故事的觀察者而不是參與者。每個人都專註寫好自己的故事,可我總東張西望好奇別人的故事。但“契者”是不得不參與其中的啊。明白了這點之後,我也接受了現實,但縱使我有心去迎接挑戰,我也沒有多少時間和機會了。

那便無所謂了吧!

我騎車跑到一片草原上,這裏讓我想起自己的家。這裏的人也比城市裏的人要悠閑而自在,我假扮加入其中沒什麽難度。我和每一個笑臉打招呼,聽他們講自己人生中的故事,聽記錄者們講述草原廣翰時間尺度的變遷。我好像平白多活了幾輩子,當了一回人。我也給他們講我的故事,我說我家裏也有一片草原,只不過是白茫茫的一片。他們說:“哦,是雪原吧!你來自雪原。”我說差不多,但那裏並不冷。我說我正在天上的學校讀書,裏面也有人間裏那樣嚴苛的老師,也有畢業和考察,通不過也都有懲罰。他們就都笑,又笑著遞給我一碗酥油茶。這裏的天地很寬廣,能容得下一切。寫字樓我也待過,那裏甚至容不下多少笑聲。

月明星稀,天穹地宇間好像只剩我。

恍惚間我想,說不定其他所有人和他們的生活都只是我的思緒游離出的一束幻夢。他們有形,於我而言卻更像是有形的一面面鏡子,映照出“我”:矛盾而統一,恒變著虛幻的剎那,又無比真實的“我”。或許其實萬物皆為“我”所化。白天的紛雜之中,我忽視了宇宙的聲音,此刻宇宙的底噪平和而永恒地響在耳旁。

人類是幸運的。人類如此渺小,宇宙如此浩大,他們並不像行星被引力拘束,他們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途。我在那瞬也向內塌縮成一個點,渺小到不覆存在。我成為了一切的他人,他人原也是一切的我。

空氣中彌散祈願的氣息,我回頭,只見幽藍的草原中屹立著一尊高大的雕像,雙手合十,閉目做祈禱狀。它有願望的氣息。

雕像會有願望嗎?

幾百年來,變遷的不僅是草原,人們在這裏定居、生活,離去後又有新人來。這尊雕像一直在這。雕像並不會向神靈祈禱,心存禱念的是人。無機的雕琢賦予雕像形體,心念和註視的洗禮給予它靈魂。它開口了,希望我能給它起個名字,我為它起名為“海爾希”,下意識地。

我將這份海爾希與“海爾希”簽訂的契約交給了導師,學院又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同意我的畢業申請——有很多時間都用來鑒定這份契約了。我想這都只是推辭,畢竟契約鑒定根本用不了這麽久,真正要花時間去適應的其實是他們腦子裏的成見。

學院的老師們總是說:“海爾希,你不適合成為契者,因為你太優柔寡斷了。”或者“因為你太敏感了”“你太愛做夢了”“你太天真、太理想主義了”。也有的說:“你的命途天生不適合這份工作。”最後還要強調一句:“哪怕你再擅長書本學習,真正的實踐還是很不同的。”當然,還少不了一句“為了你好,還是趁早放棄吧”。

我為什麽要當契者呢?我曾希望自己生而不同。如果我行走在冥王星的命途之上,或者我被水星的命途接納,一定能比現在更堅韌強大、狡黠機敏,也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契者了吧?可我只是屬於海王星命途的海爾希。如果我當真不是如今的海爾希,我會成為什麽呢?我想我還是會選擇成為契者。我是因為想成為契者,才如此渴望生於其他命途;我想成為契者與我的前綴無關而只與“我”有關。因為我是“海爾希”,所以我要成為一名契者。雖然海王星途的海爾希暫時沒那麽擅長這項工作就是了。

(註:海爾希拒絕了采訪,他不想用自己“作者”身份的“權力”去限制任何人的理解。他說:“這篇文章帶給你的任何感受都源自你自己。不管你是誰,祝你幸福、快樂。”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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